汉们的冷眼与戏谑磨去了大半。
生活是最好的老师,它不讲圣贤道理,只用最直接的饥寒与疲累,教会人低头和顺从。
因为他识文断字,一手楷书还算端正。
更因为他渐渐学会了察言观色,将过去旁人奉承他、巴结他的那套嘴脸,反转过来用在百户、总旗甚至有些资历的老兵身上。
说些恭维话,做些跑腿事,倒也勉强在这卫所底层挣扎出一线生存空间。
他没被丢去最苦寒的矿坑,也没被当做探路、填线的炮灰。
而是被调到卫所军官那里,做些抄录文书、登记军屯田亩粮册的杂役。
虽是贱役,常被克扣那本就微薄的口粮,摊派各种额外的劳苦,但比起许多同来充军的罪囚,他已算幸运。
至少,他还活着。
“张秀才?张秀才在屋里不?”
粗哑的嗓音伴着敲门声响起。
张世隆一个激灵,连忙起身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。
门外是个满脸风霜、胡茬花白的老兵,裹着厚厚的羊皮袄,手里捏着张粗糙的纸片。
“王老哥,您找我?”
张世隆挤出笑容,侧身让开。
老兵也不客气,迈步进来,带进一股寒气。
他将那张纸放在屋内唯一一张歪腿的木桌上。
“哎,来劳烦你这读书人动动笔,帮俺写封信。”
张世隆自然不敢推拒。
在这卫所里,像他这等因罪充军的,地位最低,谁都能来踩一脚。
帮人写信、读信、算些简单的账目,是他仅有的能换取些许善意、减少刁难的本事。
他一边研墨,一边习惯性地问:“老哥这次是给家里嫂子和大侄儿报平安?”
老兵摇了摇头,在炕沿坐下。
“写给通政司。”
张世隆研墨的手猛地一顿,墨条差点脱手。
“陛下前些日子不是下了旨意,准许各地军户检举揭发那些把咱们当私奴使唤、肆意盘剥的将官吗?”
“俺思前想后,有些事,得说道说道。”
张世隆心头一跳,急忙劝道:“老哥,使不得!您可要三思!”
“您家里还有嫂夫人,大侄儿也前程远大,何苦去捅这个马蜂窝?”
“那些将爷们,是咱们惹得起的么?”
老兵听了,脸上却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,那笑容里混杂着骄傲与一种豁出去的决断。
“俺那小子,去年秋闱,运气不赖,吊着尾巴中了个举人。”
张世隆怔住,连忙拱手:“恭喜老哥!这可是天大的喜事!”
“按《大明律》,令郎既已中举,便是有了功名,您一家……”
“俺晓得律法。”老兵打断他,语气平静。
“举人是脱了军籍,可俺这一家子想全脱了这身皮,要么他殿试中了进士,要么他日后官做到三品,才能上表申请‘开豁’。”
“眼下,他还差得远。”
张世隆更不解了:“既如此,老哥更该谨慎才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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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令郎有了功名,卫所里的大人们多少会给些薄面,往日那些过分的摊派克扣,想必也会收敛。”
“您这又是何苦,非要冒这风险?”
老兵盯着张世隆,眼神锐利起来。
“张秀才,你是个读书人,该比俺明白,军户的儿子中了举,是本事,也是运气。”
“这天下举人多了去了,俺儿子凭啥出头?”
他向前倾了倾身子,压低声音:
“可若是一个军户的儿子中了举,而他爹听从陛下的号召,站出来检举卫所里的